麦克：神州何处是龙芯

"听说过，没走过，两万五千里；有的说，没的做，怎知不容易；埋着头，向前走，寻找我自己；走过来，走过去，没有根据地。……"多年前，崔健在《新长征路上的摇滚》里，曾经这样吟唱长征者的困顿与局外人的迷惘。几年前，在一片"通用还是专用"、"鸡头还是凤尾"的争议与质疑声中，中科院计算所还是果断上马了龙芯项目，义无反顾地注定走上了一条"中国芯"的新长征路。

　　龙芯的立意是高远的，技术本身对计算所也不成问题，但亦如长征者那样甫踏上征途，就必须思考两个关键问题：谁来入伙会师，汇成"革命"的洪流？"神州何处是龙芯？"，把"革命"的大本营和根据地放在什么地方？这两个问题其实有时是串在一起的。依照国际惯例，第一个问题，当然是首选像中芯国际股东那样的国际战略投资人，包括世界半导体产业巨子和风险投资公司；退而求其次，可以选择国内IT知名企业集团和风险资本、产业投资公司。同样，第二个问题的解决之道，也是首选北京、上海、深圳这样信息技术市场充分发育、地方政府已经把芯片产业列为发展重点的中心城市。但是，正如史学家黄文宇所说的那样，历史的选择就像过一座桥，许多情况下决定的因素并不能自己完全掌控。龙芯在寻求合作伙伴与根据地问题方面，端的就是这样使人大跌眼镜，促人深思。

　　首先看投资人，最初龙芯项目的载体--北京神州龙芯公司注册资本是1个亿人民币，除始作俑者计算所本身外，唯一的投资人竟然是江苏综艺股份公司，掏了4900万人民币占49%股份。综艺股份是一家做纺织品起家的上市乡镇企业，在上一轮网络股热潮中投了联邦软件与8848网。妄论两家投资对象囊导ū硐秩绾危笔弊垡展煞菔凳翟谠诘厝〉昧丝晒鄣墓墒谢乇ǎ惨虼嘶哿艘欢ǖ腎T感觉，因此投龙芯尚属可以理解。创始人的钱可以启动项目，但无法支持后继龙芯系列芯片的产业化，因此龙芯从成立后寻找新的战略投资人的工作一直就没有断过。无论是自己找还是中科院等上级部门介绍，据笔者所知管理团队见过了无数拨投资人，其中不乏前面提到的国际国内产业与相关投资巨头，最后都是无果而终，中间甚至从国外网站传出了原主要投资人撤资的谣言。其次，在根据地建设方面，只是低调披露过苏州国芯的一点消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胡锦涛总书记曾考察过该企业，神州龙芯董事长李国杰院士为总书记作了精彩讲解。2005年4月18日，龙芯在人民大会堂隆重发布"龙芯2号"芯片，并高调宣布江苏梦兰集团投资2500万美元，双方在1年前就已经开始在江苏常熟合建龙芯产业化基地。至此，前面提到的谁来会师以及将革命的大本营放在什么地方的问题谜底水落石出。

江苏梦兰何许人也？无独有偶，像综艺股份那样，梦兰集团也是从几根绣花针为"资本"的村办小作坊起家的,经过30多年的艰苦奋斗,如今梦兰已发展成为中国家纺行业"十强"龙头企业,梦兰床上用品在全国家纺行业创出了第一个中国驰名商标，集团2004年销售实现23.03亿元,利税2亿多元。历史总是惊人相似，寻寻觅觅，龙芯在业界转了一大圈后最后还是找到了传统产业中的传统企业梦兰集团，又一次重演了3年前那次龙芯创立时，信息技术业与纺织业联姻的一幕。这次联姻的对象梦兰集团与龙芯创始股东综艺股份一样，同是江苏企业、同是纺织品行业企业、起家前同是乡村作坊，但梦兰以前与IT业根本不沾边，因此这次"龙梦之缘"有人戏称为"芯片与床单的联姻"、"中关村与梦兰村的联姻"。我不知道业界对这次双方合作还有什么评价，但中关村的人、还有那些曾经与龙芯接触过的潜在投资人此刻心情一定很复杂。是龙芯非原创而是扮演Intel、AMD、威盛追随者的战略有问题？是计算所的技术能力值得怀疑？是龙芯团队中没有炫目的海归，阵容不够豪华？是公司成本控制和盈利能力叫人不放心？还是在全球经济一体化背景下国家根本就没有必要上通用CPU？我不禁又想起了崔健《新长征路上的摇滚》里另外几声无奈叹息："山也多，水也多，分不清东西；人也多，嘴也多，讲不清道理。"我们没有必要纠缠所谓的战略问题，单讲我从李国杰院士和其他看过龙芯的国际半导体专家处了解的一点情况：CPU并不像人们头脑中的印象那么神秘和中国人技术上不能逾越，计算所对此有长期而雄厚的技术积累与人才储备；龙芯开发工程师的成本仅相当于国外同类工程师成本的几分之一，实际上龙芯公司在开发与运营成本控制方面的能力还相当出色。笔者将龙芯转了一大圈没有找到首选的战略投资人的核心原因归结为几点：一是国际半导体巨头不愿意扶持一个具有超强研发能力的潜在中国竞争对手。二是进入中国的两类国际风险投资商，其中由国际IT产业公司出资的，本质上希望被投资企业纳入其全球技术与产品体系，这违背了龙芯设立的初衷；而纯粹意义上的风险投资商以尽快在资本市场退出为目的，它们是不愿意陪龙芯"长征"的。三是国内IT产业公司鲜有产业报国抱负者，大家都习惯于来得快的"市场运作"，要么喜欢作国外厂商的代理，要么是像创智那样干脆退到"微软软件＋创智本土服务"，有抱负者如联想、长虹、海尔等，对于核心技术的重视与投入与其自身地位也是不相称的。四是国内这些年来涌现的风险投资公司尽管多数是政府直接或间接出资，但早已是唯国外VC动向马首是瞻，完全忘却了自己还肩负抚育中国核心技术能力的社会责任，以至于科技部今年公布的"中国中小型科技企业发展路线图计划"中看不到它们的影子，其角色与地位已然有被国家整体制度安排彻底遗忘的危险。

龙芯最后没有找到上述的战略投资人，很难说不是"赛翁失马，焉知为福？"梦兰是做床单的，可以说是再传统不过的传统企业了。惟其如此，我倒觉得它在给龙芯带来饥渴的资金同时，对龙芯赋予了另类的战略意义：首先是龙芯可以梦兰为镜、为师。梦兰以几根绣花针为本钱起家，经过30年打拼成为中国床上用品行业龙头和知名品牌，可谓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其中经营管理上多少得失成败可资龙芯借鉴！梦兰成名后又面临300多家同类实力企业围剿，在这样空前竞争激烈的环境中依然稳立潮头，2004年创下几十亿销售收入和几个亿利润，其强大的对成本的控制能力和市场拓展能力可见一斑。戒浮戒躁，向传统企业学习，学习它们在点点利中还能够创品牌、赚大钱，我认为这是值得中国IT企业思考的一个永恒命题。其次，因为巨大的行业跨度，与梦兰联姻和比与其他战略投资人合作相比，龙芯可能会较少受到干预，可以按照既定的发展战略一以贯之。很多人的经验表明，合作对象要么非常懂合作内容，可以把合作企业扶上马送一程；要么非常不懂甚至完全外行，可以放飞创业团队的思路；最怕似懂非懂，什么事情都不放心，合作企业要为此付出巨大的沟通成本与冒巨大的沟通失败风险。第三，今日梦兰非昔日"吴下阿蒙"，梦兰所依托的是中国经济大省江苏省，中国经济成长最有活力的地带苏(州)、常(熟)、无(锡)、甚至是整个长三角地区；作为江苏省重点企业，梦兰的背后是常熟市、苏州市甚至是江苏省政府，可以说龙-梦结缘背后的实质是中国科学院与江苏省政府的携手，是江苏省产业布局下的一招重旗。龙芯由"走过去，走过来，没有根据地"窘境到获取了今天这么好的地缘优势，如能用好用足这个根据地，对其长远发展意义自不待言。第四，这次合作成功对梦兰赢的成分也很大，一方面可以带动梦兰的产业升级，另一方面可以提升梦兰的品牌与影响力--一个床上用品的品牌可能由此发展成一个著名的投资品牌，一个纺织企业的影响力借中科院、信息产业部、江苏省政府的联合势能或许未来在国民经济中占有一定位势亦未可知。所以，不管今后龙芯实际表现如何，对于这两家已经绑到一起的企业来说，你好就是我好，我好也是你好，双方借此可以营造互动双赢的局面。